早熟的煩惱
如果不是偶然“被曝光”,武漢女嬰小彤、小霞和小菲應該各自在父母帶領下,不斷去擁擠的醫院看病,似懂非懂地接受當地醫生的診斷和治療。這三個普通的家庭不大可能 再去找“更大的專家”。他們更不可能想到,在經過湖北省的7名專家會診之后,由國家衛生部牽頭的9人專家組在8月12日對孩子的病情又進行了一次會診。
如果不是因為武漢三名被診斷為“性早熟”的女嬰家長都說只給孩子喂了“圣元奶粉”,這家中國奶粉市場“前三強”企業的公關經理張迎玖,還可以面對媒體侃侃而談——今年初,當山東一名農婦生了三胞胎女嬰時,圣元公司馬上調度奶粉送到她們家里進行資助。可是在過去的一周,當各家媒體的記者瘋狂地撥打她的電話的時候,張迎玖不再像介紹山東三胞胎女嬰一樣,欣然談論武漢的三個“性早熟女嬰”了。她不得不把自己的手機置于“關機”狀態。
8月15日,衛生部召開的專題新聞發布會上,專家使用的數據、術語,甚至讓新聞發言人也說“未曾聽過”,但讓事件回歸理性的也只能是這些科學的論證。
至此,小彤、小霞和小菲很快就會恢復她們平常的生活。
張迎玖的公關經理工作似乎也更稱職:就在衛生部證明圣元奶粉的清白后,該公司緊急宣布設立一千萬元“專項慈善基金”,支持研究性早熟的病因。
丁宗一在過去一周里一直在觀察,他說他“從一開始就覺得不像是(性早熟)”。平靜地和《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談論這一事件的他,是中國醫師協會兒童健康專業委員會主任委員,亞洲兒科營養聯盟主席。性早熟是病理性的,丁宗一說,這些孩子很顯然不是。最后,他給出的結論是:“性成熟提前是目前中國兒童生長發育無法避免的長期趨勢。”
嬰兒與奶粉的一場誤會
雖然武漢三名女嬰“性早熟”的病例被證明與所食用的奶粉沒有關聯,但它照樣激起各地家長紛紛“呼應”。即使圣元奶粉被證明的確沒有問題,可是兒童性早熟卻作為一個問題,在一場“烏龍事件”中被尷尬地提了出來
8月15日,衛生部召開新聞發布會,通報“圣元乳粉疑致兒童性早熟”的調查結果。發言人鄧海華表示,湖北省3名幼兒系單純性乳房早發育,且與食用的圣元乳粉沒有關聯。
這是3名患兒家長等待一個月得到的結果,圣元乳粉的包裝盒至今還保留在他們家中。
7月以來,相繼有媒體報道稱,家住武漢的3名女嬰,小彤、小霞和小菲一直食用圣元奶粉,家長發現其身體出現乳房發育等性早熟特征,醫生建議停用一切奶粉。此后,北京、江西、山東等多省(市)出現相似病例,均稱食用圣元奶粉的女嬰體內雌激素水平偏高,乳房開始發育。
事件發生后,湖北省衛生廳組織專家對3名嬰兒會診,稱未發現生長發育明顯加速,診斷為單純性乳房早發育,屬常見病。同時,衛生部委托北京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和中國檢驗檢疫科學院進行檢測的結果顯示:圣元乳粉和其他嬰幼兒乳粉激素含量均無異常。
8月17日上午,三名嬰兒的家長來到武漢市食品安全辦公室,等待更為詳盡的解釋。小彤的父親仍感疑惑,“專家推翻了孩子是性早熟的說法,就好像孩子之前患了病,后來又說不是病。一開始醫生叫我們停止用奶粉,現在又說和奶粉沒關系。”
近年來,從劣質奶粉造成的“大頭娃娃”,到三聚氰胺奶粉導致的“結石寶寶”,類似的食品安全問題頻發。一個把“嬰兒”與“奶粉”聯系在一起的事件,難免引起各方的敏感反應。
省級會診
事件的轉折出現在8月11日。這一天,湖北省衛生廳組織專家對三名嬰兒的病情進行會診。
會診地點安排在武漢市兒童醫院行政大樓五層第三會議室。小彤的父母提前半小時就到了醫院。他們在桌前坐下,按照醫院要求寫下了一份病情說明,“食用圣元奶粉時間,3月12日~7月11日,食用量大約三件。7月12日開始停食圣元,主要食用小米稀飯、營養米粉和少量進口品牌奶粉;目前小孩所體現的特征如下,雙乳明顯偏大,下陰發現透明拉絲狀白帶,陰部紅腫。”
3點,會診開始。這也是三個孩子在事件發生后第一次“會合”。小彤,5個月大,家住漢口吳家山。小霞,10個月,家住漢陽郭茨口。小菲,1歲4個月,家住武昌江夏區。
會診專家逐一詢問三名患兒的病史,察看體征,并登記了父母的身高。
詢問結束后,導醫帶領家長到各檢測化驗室檢查。每個孩子抽了兩試管靜脈血,并進行乳腺X光透視,掃描手掌骨齡等檢查。
一名現場導醫人員表示,“衛生部要求今天無論多晚都要上報會診結果,每家人可以留下一人等候。”
晚9時,會診專家組討論結束,根據檢查結果確定病情為:激素水平在正常范圍內,較一個月前略有下降;骨齡在波動范圍內,其中小菲超齡約2個月,小彤超齡約1個月;根據父母身高遺傳水平,未發現患兒生長發育明顯加速。
經診斷,三名女嬰為單純性乳房早發育,為臨床常見病例,與所食用奶粉無明確關聯。醫生建議三名嬰兒無須藥物診療,但要定期復診觀察。
早在7月5日,小菲的母親鄧女士帶孩子到湖北省婦幼保健院就診,病歷顯示,醫生的診斷結果是,“檢查雙乳大,外陰充血著色,建議停食一切奶粉。”
家人為之一驚,立即停用圣元優博奶粉。鄧女士回想起2008年的“三聚氰胺”事件。
那場事件的陰影至今仍未消退。
7月11日,鄧女士接受湖北當地一家電視臺采訪,曝光了小菲所食用的奶粉。
節目播出后,同樣購買圣元優博奶粉的小彤、小霞兩家人也帶孩子到醫院檢查,在得到了“雙乳增大”的診斷結論后,加入了“聲討”圣元奶粉的隊伍。小彤的父母先后到武漢市衛生、質檢等部門投訴,均沒有得到直接回應。
他們開始接到各地記者的電話,圣元的銷售代表送來過水果和慰問金。武漢市疾控部門取走了家里剩余的奶粉,稱要拿到權威部門檢測。
但會診結果讓他們難以感到安心,“現在反而是不確診也不排除,要求我們每三個月復診一次,直到孩子八歲,這還是一個讓人擔心的結果。”
“微小青春期”之說
北京協和醫院內分泌垂體性腺學組組長伍學焱在解釋三名女嬰雌激素偏高時表示,“因為微小青春期的存在,女嬰雌二醇水平可波動于0到50pg/ml之間,相當于正常成年女性的雌激素水平下限。”
他提到的“微小青春期”一詞讓很多人不解。連衛生部的新聞發言人鄧海華也表示“此前也未聽說過”。
據伍學焱介紹,男嬰在離開母體后數分鐘之內就開始調試其生殖內分泌系統的運行功能,分泌的雄激素水平最高可達到正常成年男性水平的低值。此時,睪丸輕度增大、有陰莖勃起等現象可持續到約半歲左右;與男嬰相比,女嬰的反應稍慢一些,在幾小時之內至2歲以前。在此期間,雌二醇水平可波動于0到50pg/ml之間。部分對雌激素敏感的女嬰可出現較明顯的乳房發育,甚至極少數女嬰還可出現類似青春少女月經的少許出血現象。
“微小青春期”導致的性激素水平增高僅是0~2歲女性乳房早發育的原因之一。性早熟的鑒別還依據查體、骨齡、身高測定、B超、促性腺激素釋放激素類似物(GnRHa)激發試驗等綜合判定。
武漢三嬰兒的診斷基本上經過了上述身體檢查過程。
伍學焱指出,“性早熟”是個相對的時間概念,是指第二性征出現的年齡比同時代、同種族、同性別的正常人群要早。就目前而言,臨床診斷大致認定為,女孩在8歲前出現明顯的第二性征和/或9歲前出現月經初潮,男孩在9歲前出現第二性征和/或一側睪丸容積≥4ml,就被認為是性早熟。
在實際臨床診療中,性早熟分為中樞性性早熟、周圍性性早熟和部分性性早熟,后者主要有單純性乳房發育和單純性陰毛早熟等。
中樞性性早熟又叫“真性性早熟”,它與真正的青春發育過程完全相同,能產生生殖細胞,可具有生育的能力。真性性早熟是大腦神經內分泌功能失調所致的一種疾病,可由中樞神經系統的器質性病變所致。
小菲的初診判斷為“乳房發育”,其三項激素水平被醫生注明偏高。小彤在武漢市兒童醫院的初步診斷結果也為“單純乳房早現”,實際上與最終的會診結果并無二致。
“緊盯”奶粉
盡管發生在2歲之前的單純乳房早發育可以用“微小青春期”來解釋,但也不排除長期高蛋白飲食、攝入含有性激素的食物、環境中類雌激素污染物等因素的影響。
溫州醫學院附屬育英兒童醫院陳克、周永海等人在一項公開發表的研究中,特別對38例0~2歲嬰兒性早熟進行過分析。他們發現在這個年齡階段中,性早熟病例以外周性性早熟和部分性性早熟為主。他們認為,外源性性激素攝入或長期皮膚接觸吸收是引發外周性性早熟的一個重要因素,其中主要原因包括服用營養滋補品、含激素食物、避孕藥和接觸化妝品等。
武漢的三名女嬰在初診中,醫生就曾建議其“停服一切奶粉”。在停用奶粉后,小菲在7月7日、10日兩次復診,癥狀有所消退。因而,三位家長與媒體的視線都集中在嬰兒的主要食物源——圣元奶粉上。
7月30日,武漢市疾控部門工作人員到患兒家中取樣。該市食品安全辦公室一位負責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確實收到取樣報告,已經送到省里,但實際收到的樣品中符合檢測樣品標準的奶粉數量有限,需要最為權威的機構進行檢測。”
8月11日,湖北省人民政府網發布消息稱,省內無具有檢驗資質的機構。根據國家有關部門安排,湖北省已組織有關部門將樣品送往有檢驗資質的機構進行檢測。
衛生部在15日的新聞發布會上稱,他們委托的檢測單位采用國際通行的方法,對乳粉中雌激素和孕激素含量進行了平行檢測。圣元乳粉樣品來自湖北省患兒家中剩余乳粉,以及武漢和北京市場銷售的圣元優博、優聰樣品,共計42份。同時抽取了國內外其他14家企業的20個品牌產品,共31份樣品。
北京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研究員邵兵介紹說,衛生部把密封樣品分送到各個檢測單位,每個檢測單位拿到的樣品只有采樣編號而沒有品牌,實行“盲樣平行檢測”,確保結果科學公正。
結果表明,42份圣元乳粉中未檢出己烯雌酚和醋酸甲孕酮等禁用的外源性性激素,內源性雌激素的檢測結果“符合國內外文獻報道的含量范圍”。
實際上,奶粉中激素的檢測并未列入國家規定的常規檢測項目,所以此次對奶粉的檢測屬于特例。邵兵說,“激素的檢測是復雜的,也是需要昂貴成本的。將來可能會在食品安全風險監測里納入相關的內容。”
中國獸醫藥品監察所研究員王樹槐則表示,我國關于奶粉中激素的檢測方法和標準已制訂,經過相關機構審核批準后,預計最快在幾個月內就會頒布該項技術標準。